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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死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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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簡徘徊在醫院的走道,消毒水彌漫著他所有的感官,他幾乎迷醉在這種氣味裏了。

“孫醫生,已經三天了。”他揉著下巴冒出的胡茬,“您給我句準話,她到底能不能再醒?”

他一個“再”字說得心裏直發怵。

她曾經緩緩睜開眼睛,楞楞地看著滿眼深沈的白色,撫著平坦的肚子。

“我的孩子呢?”

“沒了。”

她沙啞著嗓子問他:“小海呢?”

“你們的車燒起來了,他把你抱住,自己……”

她又沈沈地睡了過去。

薛簡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,眼裏滿滿都是疲憊。他坐在病床前,擡眼看著窗外,落日餘暉透過紗網一縷一縷地伸進來,照在她的臉上,斑駁的光影點亮了他的眼睛。

真是風水輪流轉。

他守了幾天就忍無可忍,當初面對不肯睜眼的自己,她能堅持半年之久,他真的太苛責她了。

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肩膀,使出全身的力氣,想要她能夠被疼醒,能在一片混沌中聽清楚他的話。

“你不能丟下我。”他認真地說,無比希望她像曾經的自己一樣,是個閉著眼睛的明白人。“我還沒告訴你,我愛你。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,滿腦子都是你的影子。我害怕,我只能無理取鬧,躲躲閃閃,因為我知道你不愛我,我知道你要沒被其他人染指的愛情,可我給不了你。”

他一滴眼淚砸在曾葭睫毛上,像是怕癢,她緩緩睜開了眼睛,他的表情因為過於驚訝而僵硬。

“你怎麽醒了?”他居然也說了這一句。

她轉過身子躺下,順便拔了輸液管,手背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。她用流血的手捂住眼睛,漸漸地,掌心溫熱得濕了。

“你這個災星,你看著,你死不了!你把所有人都害死了,你也不死!”

奶奶說得沒錯,她的確死不了。

她的記憶定格在昏迷前的最後一秒,爆炸的火光劇烈地射進她的眼睛裏。她渙散的目光拼了命地要攢向某個焦點,最後落在他和她交握的手上。

“我媽怎麽樣?她來看我了嗎?還有,爸,我是說董事長,他沒事兒吧?不然你怎麽在這兒?”

他一一回答了,又找來醫生為她全面檢查,確認已經沒事,握著她的手問:“你聽見我剛才的話了嗎?”

她搖了搖頭。

他有些失望,但她能醒來已經是最好不過了。

“沒關系,以後我會告訴你的。”他想起了另一件噩耗,本想瞞著她,但這樣就無法要求她配合治療,只能寄希望於她的堅強。“醫生說,在你的血液裏發現了HIV病毒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她不相信。

“我也不信,我,我說了你不要生氣,前天婚禮上的照片,是不是當時……”

“不是,事後我檢查過。”

他還想問問那些照片是怎麽回事兒,卻怕戳她的傷口,只能忍著。

“而且,我這麽久了,除了林雋……那林雋呢?”她大力地坐起來,慌了神了,“如果我有,林雋呢?他會不會被我傳染了,啊?”

薛簡按住她:“你放一百個心,我看他沒事,而且早就知道你生病了。我問你,你們的婚前健康報告,你看到過嗎?”

確認林雋沒事,曾葭癱了下去,無力地搖頭。

“還有一種可能,你有沒有和艾滋病攜帶者有血液接觸?”

“我根本沒有輸血……”她突然摸住脖子,心被蟄了一下。“我挨了一刀,刀上有血。那個人好像有話對我說,還有,岑瀟……”

“好了,你不要沖動。”他心疼地安撫她,“不著急,以後再想,我們沒關系的,聽話。岑瀟是嗎?你放心,我去替你查清楚。”

他實際上什麽也來不及查,岑瀟主動給曾葭發郵件說明了一切。

任參接近曾葭是為了傅海,這是真的,但他根本不是癡情的人設,曾葭也不至於倒黴得擔當弟弟的替身。他百般打探傅海的喜好,是為了自己的妹妹。

他每天晚上都被噩夢驚醒,枕頭裏縫著岑遙的絕筆信,嬌俏的女聲在耳畔縈繞:“哥,我恨傅海,我恨他的姐姐,你要替我報仇!”

他誘導神經失常的老張用沾滿自己鮮血的刀子對付他,曾葭果不其然替他擋了一刀。就這樣吧,岑瀟想,她是死是活,聽天由命。

但是,傅海是個意外。

他的報覆計劃一推再推,他步步後退,丟盔棄甲,傅海卻鳴金收兵,一句多餘的話都沒留下。

他仍舊做噩夢,卻不是夢見滿臉鮮血的遙遙,而是傅海站在時光盡頭,沖他揮動雙手。他想走向陽光下的瀟灑的少年,他每進一步,他就後退一步,他繼續前進。

第二天早上,人們發現XY的大樓下躺著一具男屍。

薛簡怕曾葭想不開,成天看犯人似的盯著她。

“我沒有想不開,我想見見我媽。”

薛簡坐在地上靠著床,斜眼憤憤地看著她,“你這就是想不開!”旋即點了一根煙,不一會兒整間屋子都煙霧繚繞起來。

曾葭煩躁地揮了揮手,問:“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啊?”

他咳了一下,說:“你昏迷的時候,我再怎麽喊你你都不肯醒。”

曾葭揉著手肘,暗暗思忖: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想到這麽一個消遣的方式呢?

今天趁他接了個電話出去,她換下睡衣,來到傅媽下榻的酒店,被告知人已經走了。傅媽在北京沒有朋友,一定是護著傅海回家了。

曾葭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,來到縣城車站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。她揉了揉胳膊,徒步向名流家園走去。路程很短,她和傅海買下這一處的房子圖的就是交通方便。

門衛大伯揉了揉眼睛,“喲”了一聲,起來給她開了門,寬慰道:“姑娘,你千萬節哀啊。”

傅家住在七樓。曾葭踩著樓梯一階一階走上去,樓道裏陰森森的。到了門口,她輕輕敲了敲門,然後屏著呼吸不敢動彈。過了很久,她聽見臥室的門被打開了,傅媽壓著嗓子說:“他爸,今天是頭七,我聽門口又動靜,是不是海子回來了?”聲音很低卻掩不住激動。

曾葭站在門口,舉在半空的手就那麽僵住了。

傅媽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,打開門歡喜地喊了一聲“海子”,待看清眼前的人,臉上的表情徹底坍塌,連呼吸聲都變得冷漠。

傅爸跟在後面,也瞧見了她,他倒沒有表現得那麽激動,只是嘆了口氣,聲音低沈地問:“你該報的仇也報了,我們傅家再也不欠你了。你怎麽回來了呢?”

“傅家從來不欠我的,相反,傅叔您對我有恩。您欠的是我爸。我虧欠傅海的,不要朝我爸的事情上扯。”

傅爸揚起巴掌,想到這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,不能打。

曾葭小心地說:“媽,我醒了。您電話打不通,想著告訴一聲,免得您擔心。”

傅媽沒有讓她進門的意思,別過頭,並不理她。

她咬著嘴唇,呼吸緊了緊,卻還是像十六歲任性離家之前一樣撒嬌:“媽,我站了十來個小時,渾身都快散架了,您總得讓我回家歇會兒吧。”

她親昵地攀上母親的手臂,下一秒卻被惡狠狠地甩開。她一直知道她媽力氣很大,小時候每次挨打她總是逃不過去,但那時候她也不願意逃打,因為知道打在兒身,疼在娘心。

現在不一樣了,母親猛地將她摔在墻上,她聽見手臂關節錯位的聲音。她對上母親的眼睛,被裏頭凜冽的恨意震懾住,張了張嘴,半天沒說出話來。

傅爸從背後攬著傅媽,說:“曾葭,你先走吧。”

曾葭不走,這是她的家,她從鬼門關挺了過來,風塵仆仆地趕回家,為什麽要她走?

她央求傅媽:“媽,對不起,我不該讓您擔心。你看看我,我也剛剛活過來啊。我只有您一個親人了,您別這麽對我,媽!”

傅媽終於說話了:“你活過來的代價是海子沒了。”

傅海為救她而死,可偏偏又是他險些害死了她。生死關頭,他的本能反應是替她擋住一切災難。可是她曾經牽著傅海的手,說姐姐會保護你一輩子。

護士說,救護車趕到的時候,他已經斷氣了,雙臂死死地摟住她不松開。他還保持著叫“姐姐”的口型,面帶微笑。

“媽,小海走了,不是只有您難過,我才是真的生不如死!”她使勁兒拍打自己的胸脯,傅媽的話讓她無法接受。“可您怎麽能這麽說?您的意思是小海不該救我,他應該活著,難道在你眼裏我就活該死嗎?”

她才是她的親生女兒,自從來到母親身邊,曾葭舍不得她受一點兒委屈,報覆壞人為母親出氣,努力學習給她爭光,不攀比替她省錢,長大了努力養家讓她過上好日子。可是傅海呢?他因為母親罵了兩句岑瀟,就能說出再不認這個媽。

“您為什麽永遠疼他比疼我多?您肯為他早戀的事情專門請假心理專家,卻從來沒有教過我女孩子來例假該怎麽辦!”

“媽,他們都說我和您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,我才是您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啊!我剛從生死關頭挺下來,媽,您的外孫死了,醫生說我以後再也不能有孩子了。我該怎麽辦呢?您教教我,我不知道了。”

傅媽不為所動,冷漠地說:“你自作自受,滾!”

動靜太大,對過的鄰居們被紛紛伸頭來看。傅爸扯了扯傅媽的衣服,她冷聲道:“怕什麽?她自己都不覺得丟人,我們給她留什麽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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